我在百度的搜索栏里输入“史铁生”,迅速的找到了想找的那张照片。他坐在轮椅上,伸着腰,双肘越过肩膀,反背着双手,搭在后脑勺上:自在、惬意。阳光洒满了他的全身,也洒满了他的内心。
大约快十年了吧,在学《我与地坛》这篇文章时,老师选用的就是这张照片。我们曾和老师透视这张面孔、这种肢体语言的内涵。而今,重新凝视这张照片,一切如昨,只是斯人已去……
上课了,我们随史铁生一起在地坛看园子里竟相生长的草木,一起看摇头晃脑的蚂蚁,一起感受“祭坛石门中的落日,寂静的光辉平铺的—刻,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”,还有那苍黑的古柏“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,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”。一起诵读他想了好几年,最后终于弄明白了的一个问题:“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;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,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,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”
如今,这颗脑袋已经停止了思维,这种停止,不是因为残疾的双腿,也不是更折磨人的尿毒症,而是脑溢血。
我在想,有些东西是不是一种宿命。比如,他叫“铁生”,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,在“最狂妄的年龄”遭遇不幸,瘫痪了,这是不是上天故意对他进行的考验呢?一方面,要他忍受命运对他如钢铁一样的冰冷、无情,以至于让他在轮椅上生活了近40年,“职业是生病,业余在写作”。另一方面,让他为了活着,也为了活得更有价值,要他磨练出钢铁一样坚强的意志,向世人宣告生命的张力和神圣。
他是因脑溢血而走的,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会想到。虽然,他知道“死亡是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”,虽然他也曾经说过“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,坐在幽暗处,凡人看不到的地方,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。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,对我说:嘿,走吧。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。”一个人无论精神如何强健,破败不堪的躯体,总有抛弃灵魂的时候,但最终抛弃铁生的恰恰不是他一直以来残破的躯体。
也许是上帝看他思考得太累了,对灵魂追问得太苦了,所以想和他谈谈,把他召去了。也许是母亲太想他了,或者是他太想见母亲了,想他们一起住在合欢树下小院里的日子。
仍然是十年前的课堂上,我们和他母亲日复一日一起“目睹”铁生坐着轮椅离开家去地坛的背影;一起见证了“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,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,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,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,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,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”的细节;一起见证了“他被命运击昏了头,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,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”的痛心;一起目送上帝把他的母亲召去,因为“她心里太苦了,上帝看她受不住了。就把他招了回去。
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,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。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,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,他睿智的言辞,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。当不少作 家在消费主义时代里放弃面对人的基本状况时,史铁生却居住在自己的内心,仍旧苦苦追索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光辉,仍旧坚定地向存在的荒凉地带进发,坚定地与未明事物作斗争,这种勇气和执着,深深地唤起了我们对自身境遇的警醒和关怀。”
——这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杰出成就奖得主史铁生的授奖词。
不仅如此,他的残缺的身体也得到了真正的永生。遵照他的遗嘱,他的呼吸一停止,肝脏被移植给了另一个人。从此,这个世界上,他以另一种生命的形态开始了行走,摆脱了轮椅;从此他的灵魂摆脱了残疾的躯体,开始了自由的飞翔。
这个冬季,他真的永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