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——

历史不会忘记这个风云激荡,新冠肺疫来势汹汹的年代。湖北人民以新鲜血液,以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去抗击疫情。以牺牲千百同胞的巨大代价赢得了战役最后胜利。

他:是一名呼吸内科副教授,面对突如其来的疫魔,他坐立不安,心急如焚,他顾不上与父母妻儿一起过年。主动找领导要求驰援湖北,为正处于疫情严重的湖北人民尽一份医者仁心。

他:在红安连续奋战一个多月的时间,对抗击疫情初战告捷。在红安革命老区人民的心中,同湘潭援鄂医疗队员,是战疫火线上的中流砥柱,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。是敬佑生命心存仁礼的白衣天使。更是越是艰险越向前,以自己生命守护他人生命的英雄。

他:救治完一个个生命后回到了湘潭,仅仅两天时间,自己隐藏多年的痔疮复发了,复发更是严重,疼痛厉害难忍,当天做了手术。

第二天我得知,匆促地去看他。他躺在病床看见我来了,坚持下床站了起来,我赶忙上前扶住他说:“要不是这次赴鄂抗疫,你早就该给自己做手术了。”——他用手势打断我,从枕边拿出一本日记,我随即翻开细读“每天值得最难的一件事,就是穿防护服,脱防护服。不仅每次要花上几十分钟,而且还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,必须做到安全可靠。稍有不慎,就有可能感染新冠肺疫。”“先一天夜班我前前后后上了9个多小时班,走出隔离病房脱防护服的那一刻,竟是头晕目眩,天旋地转,要不是靠着墙壁,我可能跌倒在地了,同事见我辛苦了,强制把我送回驻地宾馆休息。

防护服——

我真没想到,面对这样一身防护服,忍不住有些冲动,仿佛从日本国穿越而来。仿若过去整个时代的沉重都深掩于那些暗带忧郁的毒烟雾中。它跋山涉水,再由防疫朋友之手交到他手中时,在人声鼎沸之中。没有人觉察到他那双润湿的眼。也没有人能感到他因激动而加速的心跳。

把它穿上身,厚厚的沉重,透不过气来。暗中用指尖揉搓几下,心内顿时滚烫热辣起来。

整整二十三年,当年婚前母亲给她扯了一套雪白色咔叽布料,见它雪白,甚是喜欢,便拿去裁缝铺请裁缝师傅做了一套中山服。那时的他,身在小镇,身穿白色中山服,穿街过巷,需要勇士精神。他倒是从不理会旁人怎么看。新婚第二天就穿着它把周身幸福晒到了小镇的街头巷尾。回头率几近百分之百。

那一年他双喜临门,高考中榜衡阳医科大学,这样年华芬芳四溢。一年、两年、三年、四年,圆满学成毕业,分配到了市级一个大型医院,从医生晋升至副教授。

忆当年考学后离家,没带上这套雪白透光撩人眼球的中山服。再回小镇时,翻箱倒柜寻不见它的影踪。心急火燎地追问有机会接触到的表兄是否借走了没跟他说。不知何故闲扯到雪白的中山服那岔口上。他咬着牙恨恨地说起忆念中那雪白的中山服。表兄“噗赤”一下笑开了。“我说人家在这气得牙痒痒的,你还笑还笑!”表兄两手交迭揉搓了好半天,才低眉垂眼地说“那套雪白中山服被我带到台湾去了。”你应该想象得到他会有什么反应。当然他没有骂表兄,也没有捶表兄。他只是一把抓住表兄交迭在一起的手。表兄满眼企求地说“我一次也没有穿过的,不是太胖穿不进,便是太瘦撑不起,下次回来还给你吧!”

好多趟下次过去了,从二十世纪到了二十一世纪。表兄也没回来,于去年的秋天,郑重其事托前往台湾的邻居好友到表兄处取回。它终于在二十三年之后重返他从未冷落的怀抱。

整天忙碌后的休息夜晚,半裸着身子把雪白的中山服穿上。这“半裸”二字没有异想天开,他之所以说,是当年那瘦弱之躯,哪里容得下如今这中年的微胖之躯,勉强套得上兀自暗暗欢喜。却只是屏息静气,只能站而不能坐了。

春风得意!静静看着长镜中的自己,看着那泛旧之光的中山服,仿佛得见多年前春天的一片雪白花开,仿佛走回那些暗溢的日子。那蜜一般的风,温柔地将他的余生缠绕。

奔跑的路上——

想起的前天,在高速公路上,一万米、几十万米、几百万米、几千万米奔跑。满载坐车的人都是些抗疫回来的天使,他坐在靠走道的中间,有好几个人从他身边过来过去。有面带口罩的微笑,也有面带口罩无表情冷眼相对,还有面带口罩半闭双目,有人高跷二郎腿,左鞋右鞋离散两地。

车行几百万米停下来休息。上厕所的人忙碌进进出出,各种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。那似曾相识的味道,开始冲击他记忆的阀门,他猛地一拍大腿,邻座那戴眼镜的哥们便哆嗦了一下。他忽然想起从红安离开那个远远天边燃着火烧云的黄昏。共同抗疫的医生护士回宿舍脱掉捂了一天汗湿的袜子,一种气味迅速在他鼻孔漫延开来,一头子扎在他邻座的头发尖上抬头嗅了两嗅,尽管邻座白了他一眼。他还是忍不住和邻座一起大笑起来。

在红安,每一个人都很单纯。他自己更是单纯,就像在年轻的世界里。就算是生活飘满着臭脚的袜子味,依然是那么美好。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了茫然,没有头绪。看着高速公路两边的树木和铁栏向后延去。竟然想起红安的人民在一起共同吃过的板栗、永何皮子、将军菜,喝过的老君眉茶。蜜蜜的味道,甜甜的松软。同时,他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。

从疫情中的死亡,人到底有多少时候是为自己而活?在那短暂或漫长的人生中,人究竟有几天是真实地为自己存在,在一路蹦蹦跳跳快乐的成长中,很多人都有过最纯真的梦想。

随着岁月增长,他没有荡失生命里原有的许多纯真。他的理想没有再变。欲望越来越长,笑容越来越多。心中的信念越来越增,躯体越来越重......

在疫情中,为了得到更多别人的肯定,他的最初始的愿望就是最贴近心灵。为了将来有一个大好前程。他一直在路上奔跑、追赶、奔跑、追赶、直到某日不支倒下,不管在各种生活的舞台亮相时,怎样光鲜亮丽、神采飞扬。他知道,可能是他,也许可能不是他!他会仍旧回到几米宽的斗室里。那个在绽开无数条缝而破旧的皮沙发上倦及而卧,才是真正的他。

窗外,绿树成荫,阳光温暖。几只鸽子保持沉默,放飞出去,是蓝的天空。他盯着它看了好久,没有想要的答案。他实在看不出,它们沉默着,集体飞过意味着什么。灰鸽子煽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
站在洒满月光的窗前,他想象穿过黑夜不期而至的温柔。在那一刻浸患如水,泛滥成灾,微风袭来,他,便若青莲一般缓缓盛开。

今日才有心思整理一下带回来的行李,一直不愿开启,仿佛想封存住一些关心行李箱时无意间从红安带回来的空气。当然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,那里面更多的可能是疫情,打开或许只会让自己窒息。

行李箱除了几件出席葬礼黑乎乎的衣服,还有在红安必去三联书店购回的一大堆书。至于箱子里面有没有氧气,二氧化碳或氮气,它让你堕落或者飞翔,真的,谁又会在乎?

抗疫,他颇以为震撼!在疫情中的死亡,死是一种大休息,一个总解脱。一切的困顿,一切的疑难,到死一来,便都烟消云散了。

再见吧——

“再见吧,先生!”“再见吧,女士!”我的一生不晓得说过多少遍“再见吧”了。“人生何处不相逢?”别也容易,见也容易。“再见吧”三个字往往出口得异常随便而又轻巧,但也并非一概如此。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!

“再见了。”那些被疫魔夺取的生命!“再见了。”那些奔走救治的灰暗日子......明天,一切又是新的,梦想还在、希望仍在、爱、一直都在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