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胡天才
眼前的这棵桂花树,怎么都不敢相信它还是棵树。它是还没有成精的幽灵。整棵树整棵树还没有变形;还没有扭曲;还没有开裂。密密麻麻的树杈;密密麻麻的树枝;密密麻麻的花叶,似身重如山,似树杈如铁。花叶树枝一派绣锦,全然一座锦绣的山峰。
说这树的大。它的全身遮住了门前的蓝天,未进村,就先见树。它坐落在离武冈县城不遥远的一个村庄,正在老家的门前,是祖宗十几代的种植。如今,树木花叶满天下,花叶树木盖地天。
一
“美不美,山中水。亲不亲,故乡人。”老家门前的桂花树给我的想象力如同山中之水;如同故乡亲人;如同父母养育之情。祖宗种植的桂树为门前多少代人遮住了冬的严寒,为门前多少代人挡住了夏的酷暑。冬天下雪三尺,树下和树的周围见不到雪,见不到冻。夏天太阳似火,树下和树的周围享不到高温,享不到太阳,享不到仲暑。有微微的凉风吹拂,好一个冬暖夏凉。
已是数十个春夏没有回老家门前看看桂树,已有数十个秋冬没有回老家看看亲人。桂树在我脑海中有无不浮影;在我心胸中有无不念头;在我记忆中有无不牵挂。它比我的长辈还要长十几辈,因为它看见我生、看见我长、看见我从小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走,看见我从小跟着父母走出了门前的老家,走出了门前的那个山村。
在回忆小时候的秋高气爽,我踩住了桂树的身子往上爬,捉秋蝉;踩着了桂树腰杆爬上去,捉蝴蝶。那是极为极为的乐趣。
母亲说我5、6岁的时候,全身无力,深更半夜总是在梦中哭闹。醒来之后,睁不开双眼,也不想吃饭。母亲说我是受惊吓了,失散了阴魂,要喊魂才会好。天黑下来了,母亲走到了门前的桂树下,点燃了三主香,燃烧了三张纸钱,使劲地呼喊我的名字,为我喊魂,又叫嚷着:“崽儿崽儿回来呀!崽儿崽儿回来呀!”我睡在床上一声声地听着,回答说:“回来了,回来了。”母亲这样地对我说,把我的魂喊回来了。他从桂树下一路喊到了我的床边,又在我的额头上哈了三口大气。母亲脱下他自己的外裤,站在床边朝我的脖子上绕了三转,然后塞在我的枕头下,让我安然入睡。在小时候,只要是生病了,母亲就是这样连续的将就,到桂花树下喊魂回家!喊魂回家!母亲还说:“生病了,不要去看医生,不要打针吃药,求神桂树保佑,求神桂树保佑,桂树会显灵的!桂树会显灵的!”荒谬的母亲至高崇尚,崇拜桂树是个精灵,崇拜桂树是个法宝。
二
2016年国庆节,我把所有的事情搁到了另一边,一口气踏上了开往武冈的大巴,奔驰在高速上,没有一路颠簸,而是一路顺风。顺风的一路,滋滋的幻想,幻想滋滋,沉浸在梦中的梦境。虽然谈不上千足之里,却足有去外婆家之遥。
到了武冈县城,离老家只有几公里了,就闻到了桂花飘香,我深知是老家门前那棵桂树飘来的馥郁,优雅芬芳。令人迷惑!令人神往!令人爽快!
大巴车停靠在老家的门前,门前的桂树形成了绿色的天然大伞,绿色的温馨摇篮。许许多多的大哥和老爷爷坐在树下下棋、集会,成了一个民俗文化的地方。
走向大树,它就像一座大山像你慢慢压来。靠在树下,树身是个堡垒圆形,看似铜墙铁壁。为了测量树围。需要三四个大男人手牵着手才能将它合抱。树叶呈现天空的圆形大伞,淮确的说:这树的花开,如晴天边缘,边缘似海。再退几十米看,那花叶的主枝在蓝天背景下,成龙成凤,张牙舞爪,令人想象,你边走边瞧,转一圈回来,会找不到起点,会扑朔迷离。如坠雾中,一个从未到过的时空系统。
几公里之外,就是横跨武冈的公路。去衡阳、邵阳的公路上,有大客车经过时会特别播音:“请注意,请各位乘客推开窗户,请闻窗外的桂花味香。”大家都闻到了桂花香味时,无人不说清香爽意!无人不说花味芳香!这是武冈路中的飘香地段,也成为了武冈路中的地标。
三
每年的花香,恰逢十月黄金翠绿,金桂开遍,花开花落,时髦又时节。老家人把树上落下来的桂花收拾后去污、生炒烘干,加工出一品花茶,如亲朋戚友登门,会即有一杯浓郁淡香、可口醇香的桂花茶送递到手中,让你品尝。你喝下一杯后,能有清热解毒作用,能带来肠胃舒畅。老家的亲人最喜欢好客,老家流行桂树的语言是:“四季叶枝青,常季叶枝花。花落茶杯香,香杯敬友人。”
老家人不但用金桂精制成桂花茶,还用金桂配制加工成桂花酒、桂花油、桂花糖、桂花食品、桂花香料。反正都离不开“桂花”二字。
四
1944年春,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湖南的衡州、宝庆两地,是最为残酷之战(过去衡州、宝庆现称衡阳、邵阳两地)。衡州的衡山县、宝庆的武冈县首为其冲。日军侵略武冈县,实为残酷,截获了大批难民说他们是山兵(八路军)。在光天化日之下,强剥衣服,肆意蹂躏,然后又割乳、破腹、全部杀死。老家爷爷是粮民,被日军做山兵抓去,叫他们一个个跪在桂花树下成排,一二十个人被日军统统枪毙。家里的人无不凄厉哭号之声,惨不忍睹。史称“桂树惨案”。
大雨幽咽,往事越千。值此1969年,农村实行大力开荒造田,要高山低头。向荒山要粮的号召掀起了热烈的高潮,把荒山基地开恳为农田建设作为重点之首。大队、生产队开会决定门前那棵桂树基地作为开恳农田重地。基地面积有5亩地处,是桂树下的一块空坪地,没有花草,没种蔬菜。该是集会、游戏、乘凉的地方。
桂树下的这块空坪地,是老家满爷爷管辖。满爷爷年纪70来岁,为人忠诚厚道,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。他是一个横恶不怕、横善不欺之人。当地大多数人还有些怕他,那是因为满爷个头高大,横眉冷眼。可也有少数人不服他,是因为满爷爱出场面讲公道话,替那些老实人家打抱不平。如果是霸道横行、蛮横不讲理的人在满爷面前出现,满爷会对他毫不留情,训他个落花流水。
满爷还有一些小秘方:如果被山中的毒蛇、地方的疯狗咬伤,或高楼跳下来摔伤,满爷能立即寻草药治疗,不到两天的功夫就能脱险痊愈。在这方面,满爷不收任何费用,只是说:“能够帮忙就帮忙,做点积德的事实属应该。”
会议决定好老家门前的桂树基地开恳造田要兑现了,全生产队出工人员都拿起了斧头、长锯、锄头、耙头,向桂树进攻,要锯掉这棵被历史遗留下来的常青之树就要实现。满爷心急如焚,他说:“宁愿坐牢去死,也坚决不能让祖宗种植的桂树倒下!一定一定要保护好祖宗十几代遗留的种植!”当天满爷把家里所有的亲戚都请来阻止这种场面的强行。满爷边指使边扬言说:“哪怕是发生流血和武斗事件,我愿以老命奉陪,我要以老命捍卫!”满爷和亲戚把那些出工人员的斧头、长锯丢出了九霄云外,满爷和他们一个个地纠缠、坚持持之,始终没有离开桂树的半步。
在寡不敌众之下,还有那些手握大锄大耙武器的人,挖出了许多条树根。当他们正挖得起劲的时候,突然天空大变,乌云压头盖顶,一股强大的暴风刮起,滂沱大雨突如其来。所有的人都被狂风暴雨驱走,留下满爷一个人站在树下大喊大叫。满爷对天跪拜道:“刮暴风了呀!下暴雨了呀!这是天意啊!天老爷真是长了眼睛啊!老天爷有眼睛啊!把他们都赶走啦!都赶走啦!”满爷跪拜在大雨中谢天谢地。真是“人无情时天有情,人无眼时天有眼。”
过了两天之后,县里面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,立即派人下实地调查。经重点查实,桂树确实属于历史悠久的常青之树。管林业部门的县办主任非常重视这一事情,把桂树实属历史的种植做了一个段落,就此通知,暂时保留了这棵桂树。
五
1970年春,这棵桂树身心交瘁,遭受了一次重大的伤害后,树根被挖出了几箩筐,从此树枝慢慢的枯燥,树叶也慢慢地蜡黄,更见不到桂花的影子了。过后两个月,树尖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大球,远瞧是个大灯笼,近看是一个黑色的蜂窝,窝里面暗藏了无数只马蜂。
夏天的太阳晒居炎热,村里的人常来树下躲阴乘凉,突然从北面走来两个男人,就是当年挖桂花树根的凶犯。当两人屁股还未落座时,那树上的黑色大球翁然一声巨响,那是窝里的一群大马蜂飞下来了,吓得大家全部起身赶快走人。发现另有几十只马蜂追赶者那两个男人咬,痛得两人在地上满地滚爬,一个头部被咬伤,脸上肿得像个菠萝;一个脖子被咬伤,全身肿得发紫,不能说话了。被几个好心人抬上了人力板车,赶紧送到了当地卫生院抢救后,已是无效。一些人当场说:“咬他们两人的恐怕不是马蜂,应该是树上的天兵天将吧!”
第三天,满爷来到了桂树底下,将挖出去的树根剩余坑坑洼洼的地方全部用沃土填满。满爷仔细地看着树上的黑色大灯笼,一只只马蜂嗡嗡地飞出了窝,飞离了桂树,满爷再又架起楼梯慢慢地爬上了大树,把那个黑色大灯笼摘了下来。
时隔两年多时间,似乎死去了的桂树又复活了过来,待春风吹拂,又焕发了生机。树枝布满了绿叶,精神了许多,如一只烈火中的凤凰。第三年秋季,树上的桂花开的比往年都要增幅,比往年都要增产。满爷把桂树底下填满了沃土,摘下了马蜂窝。
满爷爷上面的十几代,十几代的老爷爷。他们的骨灰早已飓散,骨粉早已黄土,可门前的桂树依然挺立,依然气昂,依然结实,依然铁青。就像文章开头的描写,全然一座锦绣的山峰。
爷爷的子孙子孙及子孙,早早地离开了桂花树的门庭,早早地离开了桂花树的门前,早早地走出了那个山村。如今,老家门前剩下的亲人有所无几,祖宗种植的桂树属于遗传祖业,有亲人常住守护。每到开花季节,遥远地方的游人来桂花树下观光、看花、拍下美照,风采,浪漫。
有位作家在书本上写了一段话:“人和树相遇,树中有人;树和人相遇,人中有树。”话的精辟,话的赋予,不得不使我想起:“人和树是相通的,树和人也是相通的。”
六
老家门前的桂树,始终在母亲心中占据了主旋。每年春初,母亲不畏远行,速先回家看看亲人,和亲人叙叙往事,叙谈往情。金秋季节,母亲不惧艰辛,总要回老家看看桂树,观看花开花落。母亲事先率领家人收摘收拾好桂花,配制桂花茶、桂花糖、桂花酒。带回家来送给左右邻居、前后好友。
母亲勤劳节俭,自己舍不得吃。她把这些配制送人,是她历年如此待人待友的一贯乐于做法。桂花在母亲勤劳的双手加工好后,一是桂花茶能降暑祛湿、降血压降血脂降血糖;二是桂花糖对肠胃、腹部、消化系统祛疾、有辅助健康;三是桂花酒促使全身血液循环、提神醒脑、如睡眠不足能加强加大改善。
母亲多数日早晨,天亮就爬起床来,进厨房忙碌地做汤圆,每一个汤圆里面塞一粒桂花糖心。煮熟后,一碗一碗地送给周围楼上楼下的邻居以及好友食用。邻居好友都赞美汤圆好吃,芳香甜美,吃了后没病没痛了。他们经常朝母亲喊谢谢二字,我倒是听起厌烦了。
家里面有时候来客人了,母亲总要泡桂花茶,还要拿来储藏的桂花酒招待客人。母亲客气门临,说要让客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。
那是一个个很寒冷的晚上,楼上的邻居老公公的身子寒冷,要喝酒解冷,可是家里面酒瓶空空如也,无一滴酒喝。老公公责怪老婆婆没备用酒,大发雷霆,为喝酒的事,两老子大吵起来了,吵得很凶。母亲听见了,急先拿了一瓶桂花酒送上楼去给老公公喝着才停止了吵闹,两老子高兴后来不及感谢母亲。母亲送桂花酒给别人喝的故事已是累次连连。母亲自己舍不得喝,连父亲也没有多喝过一次,更不允许我们喝“敬人为主,杯杯先敬友好人。”母亲总用这句话作为教育方式告诫我们。使我想起了那句古语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”敬以之深,颇多之感,颇真之情。
母亲身心的桂花树,桂花树在母亲的身心。桂树叶是祖祖的天骄,是辈辈的天伦。桂树花是世世的地貌,代代的地产……母亲在周围的邻居一个个地印象和想象里,依然崇高崇敬。母亲一颗给他人热情的心;一颗给她人关怀的情;一颗给人大公无私的心爱。说不上奉献,只能说是母亲应该所做的理所当然,应该所做的理所应得。
我心中的印象,崇敬敬仰老家门前的桂树,崇敬敬仰生育的母亲。两个敬仰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,都不会忘怀的!将领会母亲的教诲:“敬人为主,杯杯先敬友好人。”祖宗的种植,在我脑海里永远是一棵树,在我心胸中永远是一片林。
2016年国庆节 写于武冈
